今日看点:夏天的树荫
(资料图)
□詹丽
夏天,比自家孩子、地里的蔬菜、花盆里的花朵长得更快的是树荫,只有初生的竹笋能和它相提并论。树荫不停地长大,长大,盖住树枝,盖住鸟巢,盖住树脚,盖住鸟的歌声,盖住房顶,盖住孩子们的游戏。槐树在阳光明媚的大地上留下圆圆的树荫,阳光在地面投下一枚枚金色的亮片。在乡村,家家户户都拥有许多团树荫,这都是无形资产。曾记得,阿凡提的树荫卖了好多钱,连月光下的影子都能卖钱。早晨,在池塘边的树荫下吃饭,中午,树荫早已体贴地挪到门前。树荫天天围着农家转,就像这个家吉祥的守护者。夏天,到处被浓荫覆盖。树荫灌注清晨和黄昏,灌注稻田和菜地,灌注淙淙的溪流,灌注一条街道,灌注车流成河人来人往,灌注头发、衬衫、裙子、手指、脚背、笑脸、眼泪,在各色美丽的花伞上,瀑布一样水花滚落。树荫浸入人的日子、皮肤、气息与容颜,在焦躁和暑气里注进清爽、甜蜜和小小的歇息,静静地停顿。哪怕最小的一片树荫,也是一顶轻巧的草帽,也是微风一样的一句小诗,也是一朵小小的爱意。
小时候,夏天我常去放牛。耳边的蝉一直在鸣叫,叫得这样死心塌地不依不饶的。牛在河滩吃草,此时我在那纯真而疯狂的树荫下,拿一顶草帽扣脸,躺在草地上。草帽上,轻浮着薄薄的担忧,隐隐的担忧,担心自己睡着了,牛吃草的声音保证要在耳朵能听到的范围内,草帽上有翅膀轻轻扇动,是蜻蜓还是蝴蝶?
乡村静悄悄的,不见有人出入走动。家里大门敞开,奶奶一定在门楼靠墙的椅子上打盹儿,墙头桂影依旧,槐树花开尽了,剩下一大片荫荫浓绿。一定有什么在流逝,不仅是时光。
如果没有树荫,从城市到乡村的路上,都是疲惫的倦鸟归人。那些被暴晒的人,要穿越喧嚣、拥挤、奔波、焦躁才能落进某座山某条河某片林间的某个村落。树荫,使街道不再刺耳或者刺眼,使世界不再昏昏欲睡,使风有了嬉戏的乐趣,使白晃晃的阳光,筛成一段宁静和安闲,使无处躲避的情绪,找到一只矮凳。让漫长酷热的白昼,有一片被浅晒的月夜的温柔影子,是的,在它这里,时间这个词好像消失了。浅得刚好,浅得安全,浅得没有疼痛和晒斑,浅得和那慢慢调整的呼吸一致,它疏离又从不遥远。
夏天,我喜欢走在浓荫的小路上。斑斓的光影,静寂,清凉。作为一个生活中的人,每个炎炎夏日,一脚迈进树荫,如同踩着了积水的清凉,人活着,凭空从树荫那里得到一个善意,更不必说,春天的花,云一样,让人觉得世界有一种挡不住的神秘力气,就是冬天树枝的磊落,也让人觉得世界还是有安静,清明。树荫是这样使人安心的美,就像一个人生得并不美,如果使人安心,也是一种美。无风的时候,树荫那样安然,那份安然,是风过之后的留光,是光逝之后的成色。
树荫草际浮,树荫草际沉。我们可以慢慢地坐在门前的树荫里,仔细地择一筐菜。认真地折一件衣,晾晒前抻直,边角门襟抚平,干透后抹平,叠好或挂好。也可以闲看一群小鸡,在树荫里啄食,刨土。我们重复这些,或者,只是慢慢老去。
最美的歌声是寂静中的鸟鸣,但你首先必须有寂静。总有一天,会有越来越多的人,在噪声中怀念寂静,在污浊中怀念纯净,在充满中怀念虚空,在滥情里怀念专情,在被包围里怀念形单影只,在浮躁无依中怀念一树开花的树荫。她相信树荫,就像相信,水会沉淀出杂质,秋天会显露出清醒。
树荫,它们的样子,就像它们的名字那样丰富。树荫,灌注整个山坡,那些浓荫,一堆堆地,风一来,一浪一浪在山坡上滚来滚去。树荫,灌注那些雨后初晴的黄昏,它们把我们的心安放在一块琥珀样的时空里。树荫,渗进河面的水草和晚霞,渗进远山山顶的轮廓,渗进稻田那头农家的炊烟,渗进孩子沿田埂奔跑的脚步声,渗进一株凝神伫立的狗尾巴草,渗进夏日黄昏初晴的淡淡喜悦或者空旷里。
树荫,像风一样,比少年长得更快些,也玩得更疯一些,毕竟,夏天和夏天之间,是一场久别。一年一年,慢慢地活着,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等到下一个树荫、下一个茂密的浓绿再来。那个绿色的世界,让我们富有、谦卑、生机勃勃、充满希望,愿意想起本分生活和一点点诗意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